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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所謂伊人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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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 所謂伊人(一)

蟬鳴一日又一日,陽光聚熾,荷塘睡蓮開滿的時節,終於有五座豪華的帆船停泊在了川泠瀾江的皇家渡口。此次大燕帝國的王上來訪海疆不是秘密,因此做派堂皇,不掩奢華。侍從九百,皆貼身親信,另有禦林軍若幹,隨行保護麒麟王的安全。

渡口至皇宮,早已被清出一條禦道來。兩邊宮兵林立,列陣肅穆。段麒麟下了船,不坐為其準備的金輦,反倒挑了一匹好馬,一路疾馳,直奔皇宮。

宮門大開,九排門釘在日頭下流光熠熠。段麒麟擡首望望,讚嘆道,“都說海疆富庶,今日一見,果真不同凡響。”說罷,緩慢打馬前進。

太華殿外,馬隊停下,段麒麟擡腳下馬,披風一拂,遙遙上前。越崢一襲明黃色的錦袍立於丹陛石之上,九龍金緞,顯得身姿俊逸頎長,頗有一國之君的風度,卻又不失年輕朝氣,很是打眼。他身後是朝中眾大臣共一百餘人,皆朝服加身,躬身而立。段麒麟幾步上了臺階,與越崢相對而立。

日頭高升,穹窿鷹飛,兩人對視,眼裏難辨喜怒,靜默不語。當日都是皇家少年,如今皆為掌權者,其中的滄海桑田,又豈能言語?

“燕王,”越崢一笑拱手,“許久不見,別來無恙?”

段麒麟嘴角一勾,回禮道,“勞海疆皇掛心,本王好得很。”

而南承殿外,依舊一派清涼的夏日風光。屏風裏的內室幽涼靜謐,午後時光綿長,燕長寧赤著腳走到軒窗邊,推開柵欄,只見園裏美人蕉開得上好,火紅橘辣,花瓣隨風顫顫,不時有蝶翅蕩漾開來。

翠娥掀開簾帳走進,見她還是一身鵝黃色輕紗睡袍對著窗發楞,不由得急急忙忙的叫起來,“我的主子!醒了怎麽不喚奴婢一聲?”她碎步跑上前來攙了她,“您近日可算貪睡?一晌午都被您眠過去了!怎麽不穿鞋,著涼可怎麽好?”

她這邊屁顛的去拿鞋子,燕長寧在這邊笑著瞧她,“天這麽熱,赤著腳多涼快!”

翠娥笑著上來,嗔她一眼,“平日裏不穿也就罷了,今日不行。您可知道,您在這兒睡著,外頭卻可熱鬧了!大燕王今晌午到了咱們海疆了,這會兒已經在太華殿和皇上議事了。”

燕長寧一楞,隨即笑了笑,“他終於來了。”翠娥正幫她穿著鞋,聽她笑了不由得擡眼瞅了瞅,“主子,奴婢頭一次見您笑得這麽羞答答的!果真是要見情郎了,素日裏大方灑脫的作風竟是瞧不著半點了!”

燕長寧聽她打趣,也只是淺笑著不反駁。

翠娥回憶起方才太華殿外的一幕,搖頭嘆道,“郡主,您是沒見到大燕王上。人家進宮是騎馬來的,整個人在駿馬上一坐,遙遙看過去,真真跟天上的仙王一樣樣的!身子底下是月白色的袍子,雖素雅,倒也不乏精致。奴婢瞧得很是仔細,那衣角都是金絲滾邊兒的,今兒日頭大,隱約瞧得出反暗線龍紋!氣派極了!再加上圍那麽一襲玄金袍子,風一吹呼啦啦的飛,果真是大國之主,看上去就是不一樣!”

燕長寧心不在焉的聽著她妙語連珠的誇獎,不由得斜過來一眼,“你把人家大燕王上捧得這麽高,要是被自家皇帝聽了去,少不得是一頓罵咯!”

翠娥機靈的笑道,“哪兒能呢?現在宮裏上下都知道,燕王就是來接您的。靈福郡主的夫君,和咱們皇上是自家人,奴婢這麽誇,可就沒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了!”

燕長寧嘴角一翹,垂著眸不說話。

“主子,今天想梳個什麽髻?流雲髻還是百合髻?奴婢瞧著您容貌如花,怎麽拾掇都好看呢!”

燕長寧對她皺皺鼻子,“整天這麽甜言蜜語的誇我,哪天離了你都活不下去了!”她雙手一撩,把纏在脖間的發細細放在了肩後,“大熱天兒的,不用搞什麽覆雜的發髻了,麻煩又累贅。你幫我順順就好。”

翠娥笑著拿篦子給她順頭發,“主子是著急想見人吧?”見她瞇著眼睛斜過來瞅她,她立刻識相的噤了聲。順了頭發,又拿起螺子黛想給她描個眉,被她嫌棄的推開了,“怪不愛使這些玩意兒的。你去那邊給我選把團扇來,快去!”翠娥應了聲往屏風後去了。燕長寧起身,賊兮兮的瞧了兩眼,一溜煙跑出了寢宮。

一路散漫的亂竄著,憑著記憶還是尋到了太華殿。殿前兩國軍隊把守,很是嚴密,她腦筋一轉,想起越崢提過,太華殿左側有一個密廊,從那裏穿過去可以抄捷徑進入內殿,躲在寬大的屏風後,誰也不知道。她二話不說偷偷往密廊走去,曲徑通幽,穿過拂堂,廊下有一小門,被串串珠簾遮著,她撩起簾子走進去,赫然就是寬敞隆重的內殿。

她貓著步子走到屏風後,離內堂盡量靠近。有談話聲傳來,龍涎香彌漫,氣氛莊重。

“……寧川王再折騰也是徒勞,我已派重兵把守邊境,死守國土。”是越崢的聲音。

那邊沈吟了半晌,忽聽得一人嗓音幽涼,“不能只防,我們要攻。”

燕長寧身軀微微一顫,探頭往外瞧去。

段麒麟解下了披風,輕薄的月白色紗袍果真如翠娥說的那般精致而莊重,而那個人,那張臉,幾乎夜夜出現在夢中,如今真真看到了,還有些恍然。

越崢的語氣不辨喜怒,“攻?你可知代價多大?如今正是盛夏,戰事若是加大或蔓延,對於百姓來說就是一場災難!”

段麒麟搖頭笑了笑,“皇帝可知先發制人的道理?玉無痕發來密信,要我江山美人擇其一,叫我陷入了被動。如今他戰事稍歇,主動出擊,才能掌握主權。”

越崢知道此人野心一向很大,他吸了口氣向他看去,“燕王,以護紅顏之意制造戰爭,是你想收覆寧川吧?朕勸燕王一句,美人早已在懷,何必眷顧那三尺黃土?寧川讓給他就讓給他了,沒有搶回來的道理。”

段麒麟眼睛微微一瞇,“皇帝這話說得不在理。挑起戰爭的是寧川王,發起奪妻挑釁的也是他,怎麽這罪過都跑到本王身上來了?是,本王後悔了,當初放了他一馬,松懈了對寧川的防禦,幾乎將整個寧川拱手送上。本王不是那麽好欺負的,敢承恩之後反咬於我,必得讓他好受。”

越崢在喉嚨裏輕哼一聲,眼神有點不服氣。段麒麟,你美人都收走了,讓人一塊地怎麽了?我堂堂一國之尊,愛人而不得,若是能以區區寧川之地換回一世相攜平安,簡直求之不得!

真真是夏蟲不可以語冰,個人的愁,只有個人懂。你的幸福,好像都在別人眼裏。

“燕王執意如此,那朕規勸也無用。”越崢斂了神色,聲音輕了下來,“寧川王此次起義造反定是占不到便宜的,燕王打他兩下無可厚非,朕只是怕……他執念太深,靈福郡主的安危堪憂,見她一日得不到歸宿,朕就一日寢食難安。”

段麒麟眉梢一挑,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。越崢居然還擔心他不娶燕長寧?笑話,他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燕長寧是他的女人,還用得著他在這兒擔心?多餘!

饒是如此,他還是笑了笑,“皇帝擔心令妹安全情理之中,此事就請放心,本王這次來,就是向海疆下聘禮的。”說著,他命人遞禮單上來,“皇帝看看,這些聘禮,可算聊表誠意?”

越崢接過禮單,細細一掃,眼裏還是起了些變化。段麒麟是霸王不錯,沒想到居然也是個大財主。如今燕國剛剛經歷改朝換代的戰亂,竟也能整理出如此的財富,他的家底豐厚可見一斑。

禮單在手,他心中翻湧如浪。這就是聘禮了,他接過聘禮,在聘書上一簽字,一蓋印,燕長寧就要走出這海疆皇宮了。他是她的兄,只與她有過短短三月朝夕相處,緣分一盡,就要雙手將人送出。

禮單一合,他整理了心情擡首笑笑,“燕王如此大方,海疆也不能示了弱。聘禮一下,嫁妝一出,你我就是一家人,按輩分,你可還得稱我一聲大哥呢!”

哼哼,美人抱不到,便宜是要占占的!好不容易把姨父變成妹夫,不得瑟一番都說不過去!

段麒麟面色不自然的咳了咳,“自然,婚禮一成,皇帝也就與本王是一家人了。”

燕長寧躲在暗處輕笑著搖頭,這兩人還真有意思,一唱一和的,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戲臺子上呢。

越崢滿意的點點頭。公事談完了,該談談私事了。

“救下長寧後,沒有將她及時交給你,是因我有我的一番考慮。”越崢面色鄭重了起來,“你在她的面前大開殺戒,那麽多無辜百姓慘死刀下都被她瞧見。還有蜀王妃,我聽人說起當時情形,你也太狠了些!”他嘆口氣,“她或許不恨你,不怨你,至少介懷是有的。”

燕長寧扣住屏風邊緣的手攥得青白,她腦子裏混沌一片,可某些情景卻逐漸清晰了起來。原來,夢裏的火光和血色的背景,是這樣來的……

段麒麟緘默不語,他何嘗不知道她對他心有芥蒂?可是一別多日,再見是在城門外,她舉著弓,射死他的手下,眼神寂滅。而他,箭在弦上,不得不發,當日的情形至關重要,容不得一條漏網之魚!他布下陷阱等蜀王來跳,怎麽可能再容他翻身?北鏡周家是最大的威脅,顧念到她,他放過了玉無痕,也放棄了寧川。

她到底是個傻子,以為有七萬大軍守住內廷就萬事大吉了麽?殺伐者,是魔,亦是佛。亂世無規則,於遠之被她輕易放過,才給了歐陽夏搗亂的時機。陸月城被劫持,眾大臣被於家攛掇反抗他,近水樓臺卻無法先得月了。他心急如焚,十二年的努力,若功虧一簣,他該是如何懊悔?還好有玉翹幫他守住玉屏山莊,否則按照燕長寧的性子,玉屏山莊也會成為他背後的致命一擊。

長寧啊長寧,犯什麽傻?你和江山不能相提並論,江山再大,終究是冷的。你我的心,才是錚錚跳動的火熱血肉。聰慧如你,也終究繞不過這道彎。

“是,”他說道,“那時確實不是相見的時機。大燕內外太多事情要處理,剛剛立起來的基業脆弱,我一分心,很容易垮。還要謝過你幫我照顧她這麽久。如今時機到了,她也該回來了。”

越崢心裏有些堵,“有件事我要同你說。是我照看不周,讓她被人下了藥,差些魂歸西天。不過也是一樁烏龍,下藥的人也是無心,已經被我割了手腳丟進江裏了。她調養一月,基本恢覆,不過武功盡失。”

段麒麟面色不變,眼梢卻開始發冷,抓著扶手的手指也攥得發青。不過當下也不好發難,那天說了嘛,來日方長,總有她受的。

“另外……還有一件事。”越崢斟酌著開口,“先說好,你別發火。蜀王妃下葬那天她說上街走走,我沒太在意,誰知道……她跑去郊外找到了蜀王,在蜀王妃的墳塋前被他打得全身是傷。而且,後腦受到了重創。不過你放心,沒有大礙,只是對某些事情的記憶有些模糊,人還是認得,感覺也都記得。對你更是和從前一樣。”

段麒麟霍的起身,眉頭深深鎖起,眼有怒色,聲音更是降到了冰點,“蜀王在哪兒?”

越崢瞥他一眼,“寬心,死得不舒服。拿滾燙的鐵絲戳穿了脊梁,叫得極慘。”

燕長寧手腳一顫,嘴唇泛起了白。

段麒麟不說話,臉上神色不辨喜怒。

“呀!”屏風後突然傳來宮娥的驚呼,“郡主,您怎麽在這兒?”

燕長寧一臉呆楞的看著面前端著茶盤的宮女,身體像是僵住一般。

內殿裏,段麒麟與越崢訝異的對望一眼,他猛地伸手往前一揮,掌風急烈,屏風哐的往側邊一倒,露出後頭站著的人。

燕長寧美目微瞪,隔著一襲珠簾與他對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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